这个从小就在那座小镇受尽了白眼的赵氏子弟,大概是实在不太待见那座小镇,所以即便他现在有机会衣锦还乡去看一看爹娘,他也还是没有选择再踏进一次那座小镇,反而是与同行回乡的一众同龄人背道而驰,南下去了礼官洲南部。

    承云帝国的疆域在礼官洲中部,出了国境再南下到敦煌城之前的这一路上,还有一大堆四品到七品之间的大小势力,王朝也有,仙门也有,犬牙交错,五花八门,多达数百座。

    赵继成从离开承云之后的这些天里,基本就都是带着跟在他身后的那位护道人一起,在这数百座小国江湖上瞎转悠。

    这一日走到春容国西境含山城的时候,终于像是走累了的赵家子带着那位护道人晁供奉,在城中找了间前院酒楼后院客栈的店家住了下来。

    从小衣食富足的赵家子,如今成了仙家子弟也没穷到缺钱花的地步,四大王府之一的相王府不缺钱,对于这个天天爬山的王府弟子也并未薄待,零花钱什么的,向来都供应得很足。

    赵继成在前院酒楼的最高层包了个雅间,远远面朝着含山城那座树立在城中位置高耸入云的独山,位置极佳,视野很好,能清晰看到那座独山处在云层以下的山景,也能看到大半个含山城。

    少年人此刻端着一只酒杯,另一只手中还提着一只白瓷酒壶,站在那扇敞开的雅间窗户边,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定定注视着那座独山良久。

    护道人晁供奉似乎也不在意少年人的所思所想,当初跟着相王府嫡脉子弟陈奭去盐官镇,带回了这个心头怨气极重的少年人到相王府,那个时候他就大概知道这个赵家子心里头憋着最大的那一股气来自何处。

    如今这一趟浅水湖里的瞎转悠,他不用猜都知道这个少年人是奔着什么来的。

    赵继成在窗边站了良久,某一刻将酒杯中的醇香美酒一饮而尽,这才头也不回轻声问了一句,“晁供奉,你说这含山城里的这座霁云山,跟相王府背后的那座云龙山相比,哪一座山会更高?”

    晁供奉也不意外这个少年人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不假思索道:“云龙山是其中一座天下龙脉聚首之地,山高万仞不是一句玩笑话,有‘顶天立地’的美誉,岂是这小小的霁云山可以比拟的?”

    赵继成不置可否也给自己续了一杯酒,又道:“我很早的时候听过一个江湖故事,说这春容国曾经有过两兄弟,当弟弟的高中科举榜首之后,当哥哥的气不过就离家出走再未回乡。”

    晁供奉多年来一直都是相王府的供奉,活在云彩里的神仙人物,自然没有听过这种只在一个礼官洲偏远小国里发生的事,但他好像也习惯了这个少年人的各种奇思妙想,此刻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但也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给面子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赵继成此时依旧不曾回身,还在看着那座霁云山,喝了一口酒之后又淡淡道:“我后来又听了另外一个故事,说之前那个故事是因为那个当兄长的为了保弟弟平安,保家族安稳,所以在春容国的暗中威逼之下,甘愿自削肉身成了某座山的山神。”

    晁供奉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赵继成,终于像是大概猜到了什么事,转头透过赵继成面前那扇敞开的窗户,看了眼正对面的那座霁云山,挑眉问道:“眼前的这一座?”

    当初楚元宵一行走到礼官洲长风渡口的时候,少年亲王李璟去跟那位百宝阁的澹台掌柜谈买卖时,也曾聊过一件旧故事,跟此刻赵继成说的这个故事其实是同一个,只不过双方的消息来源并不一样。

    赵继成此刻定定看着那座霁云山,听到晁供奉一句话说完,他轻轻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晁供奉见状也跟着沉默了一瞬,想了想之后又问了一句,“这个故事跟你此行有什么关系吗?”

    关于赵继成的这一趟江湖闲游,晁供奉其实早在盐官镇时就已经预料到了,少年人耿耿于怀了很多年的事,最大的一件就是关于他那个瘸了腿的爹和头脑不太清楚的傻娘的。

    当年赵继成的那个爹赵裕还是个小年轻的时候,家中父母双亡再无留恋,所以独自一人离开了盐官镇,莫名其妙跑出了那座关了门的盐官大阵到了外面,最后跋山涉水到了此刻脚下这片百国江湖,摆在了五品仙门茱萸山的门下。

    很少有人知道那些年发生了什么,总之等到那个小年轻赵裕再回到盐官镇时,已经是个瘸了腿的半残之人,身边带着个已经痴傻了的女子,二人重新在小镇成家立业,生下了如今的少年人赵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