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楚元宵看着同桌对坐的魏臣,见他表情平静,也没有多少近乡情怯之类,又或是喜上眉梢的高兴神情,于是就斟酌了一番后终于开口道:“魏兄有没有兴趣,从龙泉渡口下船之后,我们一同转道去往石矶洲?先不回魏氏如何?”

    蒙眼年轻人一笑,好像对于少年这个提议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有些人的心细如发,习惯了什么事都在心里过几遍,大概是早就注定了的,就比如对面这个少年人。

    “楚兄不是答应了李前辈要送我回魏氏,为何要在这最后一跺脚的时候,突然改主意?”

    楚元宵面色有些复杂,“急功近利的人,有时候很容易无所不用其极,身处局中的人又都很容易身不由己,魏兄你又何必非要将自己置于局中?”

    其实有些事的理由,从刚起头时就已经很明白了,只是人在路上走,有些想法会变而已,跟赶路之人一路都在遭遇的变化有关,也会跟人与人之间的交情有关。

    如果此刻的楚元宵,还是当初在礼官洲途中离开山间酒肆后,夜宿映霞河畔的那个小镇少年,他大概都不会有今日这一问,但毕竟今天的少年已非昨日了,所以有些事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另外一回事。

    李白衣当初在映霞河畔的那座废弃河伯庙前时,曾经语气莫名说过一句“多余不多余”的话,在当时的楚元宵看来,是有些难以捉摸的。

    风雪楼那位剔骨刀,在从那个老散修谢石手中救下了魏臣之后,却并未负责将之送回龙池洲,因为她说风雪楼只接到了杀人的买卖委托,但魏氏并未说过要将年轻人平安送回家。

    风雪楼秉承了一贯的作风,绝不做多余事,可那位剔骨刀却又在经过了一段似是而非的纠葛之后,将魏臣托付给了白衣李乘仙。

    总有很多事是很值得玩味的,比如魏氏为什么只给风雪楼一个杀人的委托,却将族中这个脑子够聪明的年轻子弟丢弃在外,大有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另外,风雪楼如果真的一贯只做委托之内的事,如他们早有的规矩一样从不做多余事,又为什么会让魏臣跟着楚元宵和李白衣他们这一行人,一路同行不止,还要将他送回礼官洲?

    白衣李乘仙是有意,那位剔骨刀也未必是无心。

    当初的楚元宵不关心这些,或者是没有深思,只是因为那座旧河伯庙前的蒙眼年轻人,与小镇少年并不熟,所以他就没有太多考虑的必要。

    但是此刻坐在这张桌边的两个人,都已不再是当初并不熟识的那两个过路人了,尤其是在巴山渡口那座边军大营一事之后,小镇少年人就更不可能做到,要眼睁睁将一个朋友往某些局中推这种事。

    人间事不多想,就什么事都没有,但有些人其实根本就做不到“不多想”这三个字。

    那座神神秘秘的风雪楼,是小镇少年眼中的第一座江湖,所以历来让他印象深刻。

    当初在盐官镇出现的那位红莲祭酒,在如今看来,其实也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奔着杀人而来的杀手,反倒更像是打着杀人的幌子,来给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人提一提某个醒的。

    后来行走了千百里山路的小镇少年人,阴差阳错在某个山间酒肆得了一坛顿递曲,却成了他真正修复肉身、踏上修行大道的其中一处关键所在,又是后来在北海渡船上,那件“请神”壮举的一桩早有的伏笔。

    那个将魏臣送到少年眼前的老散修,因为受了风雪楼的胁迫,所以才追着某个风水术士跑了半洲之地,结果每每追丢了前人踪迹,也全程都是那风雪楼给的消息。

    楚元宵一直都不是很明白,那座风雪楼到底为何会如此,意图又是什么,但是有件事他看得很明白,就是这个被莫名其妙送到眼前的蒙眼魏臣,必然也不会是什么巧合。

    近些年都在着急另寻出路的龙池洲魏氏,为何会毫不犹豫放弃一个虽然目盲但智计绝佳,堪称上上之选的魏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