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晨珂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她和许天放经常约会的小公园,她和他一样径直走到他们曾经经常坐过的长椅上,她没有睡意,此刻的她只想要好好地静一下。她抬头透过那棵高高的杨树的叶子看天空,看着新鲜的阳光一点一点地苏醒,穿透叶子,到达地面,在水泥地面上斑驳爬行。就像她的爱情一样,千疮百孔的。和许天放分开那么久,她还是能想起那次突如其来的刀割。今天看着许天放憔悴的样子,她的心碎了,痛得碎了,就像鸟儿身上的羽毛缤纷地飘落了一地。

    但是纵然她心痛,纵然她思念,纵然她寂寞,纵然她孤独,但她仍然有她自己。她可以失掉感情,失掉爱情,失去感觉,但是绝不能失掉自尊,即使内心有无数火龙在煎熬,即使再苦她也不会主动再向许天放倾诉她的爱恋。她和他的爱情,就像小小树叶的脉络,风里怅然飘过的叹息,留在一度澎湃却无处安放的身体里。而今,这片树叶,却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她知道,有时候,感情是没有眼睛的,它无端的指头说不定会戳中谁。她只能用超然的目光游离在所有的人与事之外,不然她怎么能走出这伤痛呢?

    她是多么想他还能牵着自己的手,在这夜色阑珊的小小公园,在无波无浪的湖边,漫步在彼此的关爱里,可是,今生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吧?命运伸出手来,埋下了悲剧的种子,然后微笑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悲剧开花结果,现在可恶的命运终于如愿以偿了,它叫她没有了期待,没有了期望,没有了追求,却徒留了悲伤。晨珂拼命地想忘掉许天放,忘掉那段短暂的岁月,可是,发生的这一切又都不是虚空的,它们在她的心中留下切切实实的图画,在她的血管里推涌起波澜壮阔的浪潮,在她的耳边轰响着长流不息的呐喊。叫她怎么去忘却?毕竟,这就是生活,有些残忍有些痛苦还有些让人绝望。

    晨珂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许天放,都是他缠满白色绷带的样子,从他清瘦的面颊,她看出了他的憔悴和疲惫,叫她想起一句词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是否是为我如此呢?想到此,她含泪苦笑了:自作多情的晨珂,你怎么可以傻到这份儿呢?是他不要你的,他怎么还会为你而憔悴?虽然他不要自己了,可今天自己还是依然真心地待他,虽然真心未必能换回真心,但因此而放弃了真心,那么我还用什么面对世界?埋葬了真心的虚无感,恐怕比用真心而受伤的挫折感更难受,所有晨珂今天是快乐的,因为她用真心的爱唤回了她爱的男人,这就够了,足够她骄傲一生回味一生的了。

    一个星期后,许天放出院了。

    生活又回复到了以前,不同的是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还需要在家里休息几天。

    张焱这几天一直精心地照顾着他,叫他心里平静了许多,有时他甚至想还是糟糠之妻,才会在那个时刻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呼唤回来,才会在自己的身边这样不眠不休,不然就这样和她过下去吧,每每想到这里,晨珂的身影就会浮现在他眼前,而且还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环绕,幽幽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天放、天放……”一声接一声,当时他是那么依赖那个声音,他想一生都去追随这个声音,而那个声音明明就是晨珂的,强子怎么说是张焱的?难道是因为我太想念晨珂产生的幻觉吗?也是啊,晨珂又怎么会知道我受伤住院呢?想到此,许天放酸楚地笑着摇摇头。

    看到许天放躺在铺上自顾自地笑着,张焱问道:“想起来什么事情了,自己居然笑起来?”他淡淡地说道:“没什么。”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面对丈夫的冷漠,张焱心里就像长满了荒草,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熊熊地燃烧起来。她心里对自己说:忍!但是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她还是看不到前路,她和许天放的未来,她还是看不到。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当掩上门,她憋住的伤心,顿时化作泪水,痛痛快快地倾泻出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何尝安慰过她呢?何曾令她开心、快乐,脸上露出笑容?那么自己到底还在留恋着什么?难道真要为孩子搭进自己的后半生吗?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泪雨滂沱的她反复地问自己: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我也有我的自尊啊,我不能再这么屈辱地活着了,我不要在过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能力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未来的日子你就和妈妈一起生活,没有他,妈妈一样会叫你健康的成长,这样的丈夫妈妈实在是不想再要了,只是儿子,委屈了你。张焱哭着想着,最后她终于做了决定,那就是放弃这个婚姻,然后就当丢掉垃圾一样,把这个不断伤害她的男人清理出自己的心灵。

    “我们离婚吧!”

    “什么?”许天放睁开眼睛,诧异地望着张焱。

    张焱的眼睛有些红肿,她平静地说道:“你不是想离婚吗?我同意了,等你的伤全部好了,我们就去离婚。你看行吗?”听到张焱的一席话,叫许天放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妻子的话。张焱的这个决定,没有许天放想象里的惊喜,他甚至有些心痛,这不是自己一直期待的,怎么会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呢?但是既然张焱都这么说了,自己除去点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于是,他依旧以那种冷漠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好吧。谢谢你。”

    听到许天放的回答,张焱冷笑道:“没想到,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唯一的一声谢谢是在这种情况下和我说的,我这一生也算是悲哀到头了。在你面前,我就是一颗仙人掌,和你每走一步,每过一天,都像是在拔刺,一根一根,直到变得伤痕累累,甚至光秃,我痛苦地挣扎在理智与情感的漩涡中,为了许诺,我在你面前耻辱地活着,不想把我自己辛辛苦苦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家再亲手拆掉,可是我现在没有能力在保住这个家。

    我的伤痛,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掠过身旁的一股无关痛痒的清风,纵使我的伤痛是因为你而引起,你的心湖也不会泛起任何涟漪,此刻我对自己终于有了清醒的认识,对我的婚姻有了清醒的判断,我们早晚都是要分开的,我又何须那么执着?对于一片不属于我的土地,我纵然有百般眷恋的理由,但是明媚的阳光是抵挡不寒冬腊月的冷酷的,也不是我的努力所能改变的,我想尽快地结束这种令我心力憔悴的日子,同时对你也是一种解脱,所以,你没必要说谢谢。没有必要!”

    许天放被张焱这一番肺腑之言震撼了,他记不得有多久没听到张焱说这么多的话了,原来这个女人和他一样活得如此挣扎,如此辛苦,自己只知道自己的累与无奈,如她所言,自己又何时站在她的立场真正地为她考虑过呢?现在的自己只记得她的自私,她的跋扈,眼里看到的是她越来越过分的放纵,却从来不曾看不见她的痛,她的苦,漠视她的每一滴眼泪,他看着眼前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突然就有了心痛的感觉,于是他发自内心地说道:“张焱,对不起。”

    张焱摇了摇头,“没必要说对不起,我只想告诉你,我恨你,当我恨你的时候,我的心脏像是被许多丝线纵横交错地捆住,而许多事许多人正在将那些线头越揪越近,那时我会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担心我的心会被丝线勒成碎片,你想过用发丝切割豆腐的情形吗?而只是那一刻,那种痛楚就会过去,但过了不久又会发生,我就这样煎熬着自己。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许天放闭上了眼睛,他们对彼此的伤害是那么重,他甚至后悔起来,后悔当初没有站到妻子的立场去感受她所受的伤害,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那就分开吧,然后叫时间去平复以往的创伤,叫一切都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虽然这么想,可是他的心里就莫名地升起一股惆怅,离婚,最难过的也许并不是丧失了一份感情,而是旧日熟悉的生活不在依旧,尤其到了曾经熟悉的地方,总是无法面对物是人非的虚妄,那些伤痛的记忆似乎被过滤的干干净净,其实不然。张焱的话叫许天放无言以对,他不想再在此刻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想起自己在医院她无微不至的关心,想起那个似是而非的呼唤,他只能无语,不管张焱今天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全部接受,算是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补偿吧。

    许天放的无语对张焱来讲无疑又是伤害,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根本就不屑和自己多讲一句话,她不知道此时许天放的心里已经产生了愧疚,因愧疚而无言,他们夫妻彼此心意不在相通,到了现在这个境地,敏感的他们哪怕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觉得受到的是最深重的伤害。

    接下来的几天,许天放尽量平和地与张焱沟通着,他们之间一下子变得说不出的怪异起来,彼此都客气了,这份客气却叫他们感觉变得更加陌生。

    “起来吃饭吧,我炖了了鸡汤。”张焱边往桌上端菜边说道。